第14章 无尽夏的尽头
——有谁会动母亲的遗物呢？
书架的隔板上，灰尘间有着近日被人动过的痕迹。
我短暂愣了几秒，首先排除了空条贞夫。但空空如也的脑袋也找不到其他的答案。我安慰自己或许恰好是是哪位家仆偷摸借阅了一本——毕竟以母亲的文化水平，这里只有通俗的小说。
这都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情。我在窗户透进来的月光下很快找到了那本纺织的花样，厚厚的硬皮小册子，夹满了零碎的剪纸。我简单翻了翻，与记忆中的一样。说来也是，自从来到乔斯达庄园，母亲再也没有碰过纺织机，但却对精心收集了数年的花样保存妥当，不知是抱有何种心情……
趁着夜色，我再次回到自己的房间。把这本花样放在行李中间……我的行李本就不多。乔斯达庄园巨额的财富与我无关，我也没有值钱的物件。算来算去，真正能够带走的只有衣服和作为母亲遗物的那本花样。
我坐在自己的床边越收拾越感到慌乱，双手不自觉地发抖，无法折叠好自己的衣物。真的要离开了……我说服自己这是最好的选择，然而……然而为何会如此心慌？
把它归咎面对未知的恐惧吧，心底有个声音这样说道。同时还有人在问我，是立即同意西撒先生的要求，还是……
花京院的样貌出现在脑海中。他站在窗下，向我发出邀请，今夜会一直在庄园的侧门等我。
……他，真的在吗？今夜一直？
虽然已经快要到入睡的时间，但距离天亮还有很久。如果一整夜的话，岂不是……
我该同他离开吗？离开这座庄园，去其他的地方。如果是花京院的话、如果是他的话，不会像西撒先生那样给予我如山般的压力。毕竟，西撒先生是乔斯达先生的朋友，也认识贺莉夫人，而花京院只是一位普通的陌生人……
但是……
因为大脑在恐慌中过度思考，我感到耳朵的轮廓开始发烫。停下折叠衣物的动作，我眯起双眼原地做了一会儿，强迫自己理清这些事情，思绪却在原地打转儿。
花京院他……
我猛然站起，因为供血不足眼前有些发黑。但对自己房间极为熟悉，这并未影响我的步伐。庄园的侧门……徒步的话需要经过东翼的花园。踩在地毯上的双脚有些发软，步子却加快，我提起裙摆奔向庄园的侧门。
好像与两位家仆擦肩而过，他们惊呼我的夜间出行，但我此时已经顾不得那么多。跑出了建筑，秋夜的凉风吹打的脸上，单薄的室内衣裙无法抵御夜风，与奔跑产生的热量产生了鲜明的对比。
侧门——
我看到了花京院的身影。
我不清楚他是如何拿到的钥匙，此时的铁门已经打开，他的行李箱就放在自己的脚边，靠在门旁。月光照射在他的身上，孤独而优雅。
……我突然意识到，我并不了解这个男人。我收到他的花，我听到他讲述自己的故事，我得到他的照顾，然而此时弥漫在他身上的气息却让我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陌生。
——花京院典明，乔斯达庄园新聘的东洋花匠。
脚步也随之慢了下来。
花京院抬头，注意到了我。几公尺的距离，他紫色的双眸在夜晚更为深邃，几近黑色。却在望向我的时候闪烁着星星般的光芒。
“大小姐，您来了。”
他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带着几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总是修剪花簇的手掌在身侧放松又握紧，暴露了并非从容的心境。
“我……”我大口喘着气，因为奔跑，喉咙和支气管有些火辣的感觉。一切的声音只卡在一个音节上，隔着几步的距离，与他对视。
见我这样子，花京院轻笑一声，安慰道：“别急，我们时间足够……来不及带上行李吗？没关系，我的积蓄足够。”
不是……不是这样的……
他上前两步，走来，单手解开风衣的扣子：“晚上风凉，大小姐，还是要多穿……些？”
声音一顿，紫色眼眸的深处随之僵硬。
随着他的步伐，我的双脚不自觉后退了一步。
冰凉的夜风中，大片的沉默。
秋季不再有蝉鸣，薄汗被吹出了刺骨的凉意。
脑海中闪过贺莉夫人的画像，她当年与空条贞夫私奔时……是否也是如此地心情……不，贺莉夫人追寻的是爱情与自由，而不是像我一样像一只被赶出门的丧家之犬。
意外地，空条贞夫那张脸与面前的花京院重合，夜色下深邃的眼底燃烧起了某种不知名的火焰却又被强行压下。
“对不起……”我感到自己的嘴唇在颤抖，秋季的夜风并不冷，却不可自制地发抖，“对不起……花京院……”
双手抱胸，我想要取暖却没有什么效果。
……我究竟在干什么？像个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的笨蛋一样。
“我会离开这座庄园的，花京院……但……”如今的乔斯达庄园，已经经不起更多的风波。我说，“我会以父亲认可的方式离开这里……”
如果我走了，如果现在乔斯达庄园名义上的大小姐和新聘的东洋花匠私奔了，那么众人必然会提起当年贺莉夫人的往事——这段好不容易已经被逐渐淡忘的往事。那么那个时候，承太郎他……必然会再度陷入无尽的漩涡之中。
“对不起……花京院，谢谢……”我搞不懂我究竟是要感谢他的照顾，还是要为这样荒唐的邀请而道歉，只是重复着这样的词语。
与我的语无伦次相反，花京院肉眼可见地沉静了下来。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沉默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他缓缓开口，句末有了几分嘲弄之意：“你是为了他？”
他没有再用“大小姐”这个称呼，也没有再用温柔的语气。
我无法否认，我像西撒先生一样都是为了承太郎的日后。
“天凉了，夜风大。”他眯起双眼，月光下像是一匹孤狼，“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夏天，彻底结束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