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梦境与噩耗
承太郎环视了我的房间,我为自己的寒酸感到羞耻,压抑的空气中夹杂着几分微妙的情绪。
我听到他说:“你没有像样的花瓶吗?”
我听不出其中的语气,但他的目光确实落在床头的那个……插着绣球花的旧杯子上。那是一个布满裂纹的陶瓷饮水杯,白色的部分都已经泛黄。是我带进庄园的随身物品之一,也算是为数不多的真正属于我的东西。
……我没有花瓶,也不敢向那些平时就欺负我的仆人们开口,只得从箱子中翻出了它充当花瓶使用。
花瓶而已……只是为鲜花盛水的容易。绣球花很好看足以了。
可当这只旧杯子被兄长提出时,我还是感到了从未有过的羞耻感。我想到了庄园中那些漂亮的大花瓶,有的来自中国,有的来自法国……昂贵又华丽。
“我……”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低着头,手指反复绞着睡裙的裙摆,脸颊火辣辣的,最终也只剩下一句,“对不起……”
太难看了,我的“花瓶”,一定不符合他的审美。
承太郎轻叹一声,空气中刚刚的压迫感在在不知不觉中全然消失,他的手掌抚上了我的头顶。
——咦?
我受惊,在他触碰到的一瞬立即抬头,动作顶开了他的手掌,我看到了神色同样有些错愕与尴尬的他。他有些僵硬地放下了胳膊,似乎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做出这种动作。
“明天,我带你出去买花瓶。”他低沉地吐出这样一句话,习惯性地抬手,想要压帽檐,却因为没有戴帽子而抓了个空气。
我没怎么注意到他的动作,全身心都被他的这句话带飞。承太郎说要带我出去买花瓶,他要带我走出庄园、去集市,他要买花瓶给我……
就像是做梦一般。
胸口满满的都是暖流,异样的兴奋感令心跳声无限放大,我站在原地傻傻地望着他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或是说出什么感谢的话语……这一切都超出了我的认知、超出了人生的全部认知。从未有人说过要带我去购买花瓶这种奢侈品,我现在该怎么办……说“谢谢”吗?
可这个词太单调了,我的家庭教师说的没错,我的修辞和礼仪一塌糊涂。
“你这是什么表情?”承太郎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我看到他神色复杂,垂目注视着我。
“我……”我察觉到眼眶中不知何时有了湿润的泪水,喜极而泣,“哥哥……是送我礼物吗?”
太傻了,这个问题。
可我却一遍遍地想要确认这是梦境还是真实。
他那双青色的眼中映着我的影子,高大的身躯上前一步笼罩了过来。熟悉的气息充斥着所有感官。他倾身拥抱了我。
手中几支新鲜的绣球花挤碎在我们之间,花瓣落到了地上。可我早已顾不得这已碎又短暂的花朵。
明明是夏季,我却感到了异样的温暖,把眼泪蹭在了他的胸口。有力的臂膀环着我的身躯,没有用力,让我反而有些不习惯。
“哥哥……为什么会来呢?”深夜,不合规矩,来我的房间。虽然我们似乎的确也有过太多不合规矩的事。可我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抱着我的人身子僵硬了一下,我意识到了什么。我们之间,提及夜晚,还能有什么呢?不过也是乔斯达庄园丑闻的一部分——未来,一定会的。
我把花枝丢到地上,主动去解睡裙的扣子。
无论庄园未来年轻的女主人会是哪位真正的大小姐,无论今后如果丑闻败露时会是怎样难堪的局面……都抵不过兄长亲口说的一句赠礼的承诺。
我喜欢他。
未来他也会有真心喜欢的庄园女主人、也会遇到貌美如花礼仪得体的情人,但能够得到这份恨意的却永远只有我一人。只有这个才是我独享的,真正属于我的承太郎。在扭曲的恨意之下,我无可救药地肖想自己道德上的兄长。不,在这座庄园中,没人不喜欢他。超越兄妹的关系在放纵之下愈演愈烈。我萌生了一种冲动,想要问承太郎对我的恨意是否减少了一点点,以至于我可以听到赠送花瓶这样温柔的话语……
——我该如何感谢?
可我一无所有,我除了自己这副躯体之外一无所有。
“够了……”他按住了我解扣子的双手。粗糙又炽热的手掌令人安心。
今夜,他留在了我的房间内,却不打算做些什么。
我的床板很硬,不想他的那样柔软。他却没说什么,只是搂着我轻轻拍着我的后背。无声中传递着令人安心的慰藉。
我对美好的梦境感到惶恐又幸福,迟迟没有睡意。
“哥哥……你在这里……会被发现的?”我小声提醒。
他轻啧了一声,只说:“不用担心。”
是的啊……承太郎总有办法的,他脑子比我好太多。多年来我们瞒天过海也都是他的方法。
在他的心跳和呼吸声中沉默了一会儿,我又不厌其烦地开口:“我可以亲亲哥哥吗?”
事实上,我也这样做了。我抬头差点儿撞到他的下巴,在一片黑暗中找到他的薄唇。那里冷峻地紧闭着似乎带着拒绝之意,可搂着我的双臂却用力收紧似是鼓励。
曾经,我误以为这是苦痛的惩罚,被动承受着。后来,知晓这背德的含义后,了解这嘲弄的态度。没有承太郎的命令,我鲜少主动。
但今晚不一样,我想,今天晚上、此时此刻是不一样的。
因为是一场美梦,所以肆无忌惮被允许。
全身心都是兄长的气息,我感到他强壮的躯体紧绷着又自暴自弃似的彻底放松,捂着我的嘴把我按在被褥上。熟悉的压迫感带着一种说不清的惆怅,为燥热的夏夜梦境缠绕了几丝凉意。
被挤碎的绣球花瓣落在地面上,翌日一早变为了干花。
承太郎醒得很早,似是打算在无人察觉到这荒唐的留宿之前离开。我听到他的动静后也醒了过来。他先前帮我向父亲请了几日假,家庭教师的课程暂停了几日。拉开窗帘,东方鱼肚白的光线穿过了晨雾,仿佛可以嗅到露水的味道。
床上的痕迹有些尴尬,不过好在我可以自己找个理由去洗。这样,那些仆人们反而会觉得省事。
承太郎稍稍整理了睡衣上的褶皱,回到自己的卧室之前对我嘱咐道:“今天我带你出去。”
是指昨夜说过的进城购买花瓶。
……是真的。
我在房间中望着床头的旧杯子和枯萎的绣球花傻笑。
早餐的餐桌上依旧是三个人。经过承太郎和花京院的安慰,我感到心情轻松了不少。母亲她的热症……
女仆急匆匆地奔了过来,毛手毛脚的样子定会被人叱责。她向父亲疾呼道:“不好了!夫人她……已经……”
——。
大脑一片空白,我手中的刀叉应声落地。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