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茧》番外26

【咒乙 | 悟】破茧 番外26

元旦快乐!
本番外共16k,旦那if线

◆咒术回战乙女向,五条悟x你,小妈文学
◆16岁那年,我成为了五条悟的母亲。那年他11岁。
◆全是无脑私设。
◆前篇见合集。

◆是番外!是番外!是番外!
◆旦那if线,小妈和旦那双箭头,五条悟偷家不成无能狂怒。
◆元旦快乐!本番外共16k
◆第三人称
◆感谢@风起沧澜 约稿

“哎呀哎呀,五条和夫人真是伉俪情深……”
料亭对面的地方议员发出百分之一百的场面话。他的妻子身着带着些传统花纹的套装,坐在议员的身边倒酒,口中也附和着。

可任谁都能从肉眼看出来,五条家家主的第二段婚姻,与妻子相差的年龄足以被误认为父女。这是无论如何都难以用“伉俪情深”去形容的——所以说,恭维过头了。但这却很受用。一向不拘言笑的五条家主神色柔软了些,也可能是因为酒精的作用,在意识到自己嘴角的弧度后,又立即端起架子:“应对这种场合,她还差得远。”
一直安静吃自己的,突然被点名的五条夫人愣了下,随即看了一眼身边的男人,一口吞下还没怎么嚼的食物,乖乖向旁边凑过去给自己的丈夫倒酒,给足了他的面子,垂目道:“每次都能跟着旦那学到许多。”

地方议员哈哈笑了起来,教训自己的发妻也要好好学习。他妻子无语了那么一秒,与对面年轻的五条夫人对视一眼,给自己丈夫面子点头称是。反正他也只想要那种在外面的威严。
“不过啊,五条,我还是很感兴趣……”他喝了一口酒,压低了声音。

今年的夏越大祓。
作为地方经济振兴计划的一部分,议员打算以当地的古老神社为中心,在夏越大祓这个现代日本人不太注重的节日,开展一系列活动,顺便在地方新成立一个协会用于议员捞金。五条家算是受邀为名誉顾问,参与到这个项目中来,当然收钱办事的基础上,五条家主的另一项条件则是为当地神社的咒物修建新的保管场所。
大多数咒物本就是带有传奇色彩的文物,但现在只放在简单的玻璃展示柜里也太不安全了,至少要有符合条件的封印。这个钱谁来出?日渐商业化的神社可不想出,咒术界也没有多余的预算做这类事,到头来还是要依托世俗社会的资金。

“按照您的要求修建新的小展示厅当然没问题……可一个小建筑的油水又不多,五条对那么个小东西这么上心,莫非……不会真的,哦我是说这世上不会真的有鬼怪吧?不会吧不会吧?”地方门阀的世袭议员,这个国家最典型的政治笨蛋,满脑子只有不断通过议案揩油的那种,他摸着下巴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只是这个问题……啊,真的……
五条家主微微挑眉,刚想熟练地说出那句糊弄外人的“信则有”,他身旁的年轻妻子却主动开口,加入了男人间对话。
“有的哦,诅咒和鬼怪,都是存在的。”她用着最为平常的语气,说出了乍一听还有些恐怖的话语。
若是其他这个年纪的女性,说出来肯定会被笑话鬼故事听多了,但如果从那个五条家的当家主母口中说出来,多少带了些真实感。
——。
一时间,四人的料亭,安静了下来。气氛带了分阴凉。
议员的妻子捂嘴笑了出来,率先打破僵局:“五条夫人,瞧瞧您说的,也太吓人了……”
“哈哈,简直是……如果真的有那些东西的话,神官们也会祓除咯?”议员也跟着台阶下来,开起了玩笑。

按理说,这个话题应该到此为止了。
然而,五条夫人多少有些赌气的小情绪,不知是因为刚刚莫名被自己丈夫cue到,还是因为他们外人对于诅咒之事的调侃,她抬眼直视那位议员,一点儿也不像开玩笑的样子,道:“会的哦,神社的神官和巫女,职责之一就是简单祓除厄运。夏越大祓这类活动的本质也是年中的净化啊。”
议员:“哈啊?”
五条家主拿着酒杯的手一顿,瞥向身边的妻子,却没有制止。
她伸出手指,继续道:“但是呢,如果是更高级别的‘鬼怪’的话,就需要更加专业的人了。我家旦那,也很厉害的!”
“呃……厉害是指……?”
“祓除诅咒。”她的手在空气中猛地一挥,用着相当吓人的口吻,带起气流又强调一遍,“祓除。”
议员妻子被她吓得脸色煞白,轻颤了一下。
五条家主终于缓缓开口,佯装有些生气地叫了妻子的名字:“玩笑别开过了。”
“是。”她乖乖低头,继续吃自己的东西。
身旁的家主把话题拉回了正轨。

当然,后半程,胆小的议员妻子也没吃好就是了。
临别时已经快到十点,料亭回廊幽暗的灯光下,庭院间的碎石小路颇有几分复古的感觉。料亭的老板娘亲自在前面引路,抓紧每一分向来这里富得流油的客人们介绍自家。
“客人从东京来吗?我家虽算不上什么百年老店,但也有五十多年历史了……租下藩主的祖宅,料亭院落本身也是古迹啊……”
“啊……嗯。”五条家主含糊地应付着,心思显然不在这里。
跟在他身后三步远的五条夫人也随着自己丈夫的目光忘了过去,停留在不远处的一团黑暗中。

——三级咒灵。
旧时地方藩主的祖宅的话,名所古迹中,出现咒灵也不奇怪。

三级咒灵一直是个很尴尬的级别,大多数四级咒灵放着不管也能混过去,但三级咒灵偶尔也会伤人,不能放着不管任由其发育,可单独为了三级咒灵分派任务又太消耗咒术资源。
大概……就像她四级咒术师这个级别一样尴尬吧。

“感谢招待。之后的活动我会继续推进。您先回去吧,我们打算参观一下。”尚未走出庭院,五条家主就找了借口,熟练地与议员提前道别。
一身酒气,地方议员没有多想,便携妻子道着晚安离开,还不忘嘱咐“五条你要想清楚啊建个展示厅真的没什么油水”。料亭的老板娘略带惊讶,过后很快反应过来,为来自东京的贵客做向导。
五条家主婉拒了热情的料亭老板娘,指了指身后的妻子:“我们两个散散步。”
老板娘恍然大悟,笑得暧昧,显然是误会了什么:“老夫少妻关系真好啊……有需要随时叫我们!”

待她消失在回廊的拐角处,板着脸的五条家主在瞬间变了神情——满是感到麻烦的不耐烦。庭院深处,那只三级咒灵还在无所事事地左顾右盼。他啧了一声,抬臂松了松和服的领口,走过去,对身后的妻子道:“报告你来写。”
即便是到了这个年纪,唔……也不喜欢写咒术界的报告啊。她捂嘴笑出声,看着自己丈夫的背影,点头。
三级咒灵对于五条家主而言不过是举手间的事。数十年的积累,深刻于那个男人体内的咒术,随着咒力的运转术式启动。不知栖居于这里多久的咒灵随之被祓除。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来都来了”,那就顺便排查一下吧。如果是战乱时旧藩主的院落,那成为地方的诅咒之地也不奇怪——古迹料亭,开了五十多年没有出事,横竖也不是什么等级多高的咒灵。
五条家主的社会责任感显然比那些还在读高专的学生要重得多,一般咒术师可不会给自己增加额外的任务,但他会。而且同样身为咒术界的高层也不会因为这种事所要酬劳。这样想来家主这个位置还挺惨的。五条夫人跟在不远处,暗自腹诽。
走到宅院更深的地方,她看着自己的丈夫利落地祓除冒头的咒灵,暗自估算数量和等级,好为丈夫写入报告。

“不过话说回来,”她边走边闲聊,抬手拍走了身边飞过了一只不到四级的小诅咒,“以前藩主的故居的话……应该发生过很多事吧?但都只是逸闻级别所以这里的诅咒才……”
少妇的声音卡在半路。
即便是她也感受得到的可怕的诅咒。不,应该说……正因为她只是个四级咒术师,才会因为骤然出现在身旁的气息呆滞在原地。五条家主反应极快地转身,目光越过她的肩膀,皱眉锁定在她身后。
“旦那,”她有些僵硬地小声呼唤着自己的丈夫,“呃,那个……是在我身后?”

她心里估算,这个怎么也都有一级了。害怕到身子发软,但在与丈夫对视的瞬间,安下心来。
经验丰富的家主低声道:“你别动。”
“哦……”她垂下眼睛,玩了下手指,又突然抬起眼睛,双手摆弄出咒术的手势,“旦那!周围没路人,其实我可……”
她后半句压根就没说出来。
五条家的术式都太凌厉了,腾起的强大咒力像是带着刀刃上的寒气,在一级咒灵领域展开的瞬间、不过眨眼间的工夫……

——!!
头发被吹乱,但身后的空气却趋于平静。咒灵亡于自己的前摇。

家主闪现在她的身旁,发胶打理好的银白色短发终于在一日的最后几个小时从一丝不苟变得有些凌乱。他看向她,那句“没受伤吧”没有出口,她又惊呼一声——就在他以为出现了其他咒灵时——凑过来,抬臂整理他的衣襟。
“啊,旦那领口乱了。头发也……”
他:“……”
她认真注视着眼前的布料,双手抚平每一处褶皱,只专注于这样机械性的动作本身。无名指上的铂金婚戒反射着夜间的暗光。
“不用了。”他顿了一下,流露出些许无奈,“待会儿或许还有咒灵。”
“……也是。”她反应过来。
转身步入宅院的更深处,难得主动放慢脚步,他没有回头,只是对身后的妻子叮嘱:“不要离我太远。”
理应跟在他身后三步之远,即便在夜间也不能踩到丈夫的影子——腐朽的规矩太多了,但在没有外人注视的地方偶尔也可以逾越。
她诶嘿笑了一声,跟了上去,句末的敬语也消失了:“没关系啦,旦那很厉害的。而且……这里又没有其他人,我也可以用咒术……”
“你的话就算了吧。”他打断她,扫视着周围的环境,道,“我不想被你的术式误伤。”
“……嘤。”
没有理会她做作的声音,他寻着咒力残秽向一旁的房间走去:“快些解决吧,原本计划中没有这一项。”

那原本的计划是什么呢?
在祓除了第七个咒灵后,五条家主也略微无奈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主动找了话题:“你还没想好明后天的安排吗?已经来不及提前预定了吧。”
“啊……是,因为,真的不知道计划什么比较好。”她掰着自己的手指,小声说,“旦那也真是的,这种事应该旦那筹划,然后我只负责参加就好了。”
他顿了一下,走在前面抓着一只三级咒灵的脖子,没有发动术式,保持着这个姿势扭头向她一本正经地解释:“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
啊这……倒也,算是实话。就是过于直球了些。

那只被掐住脖子的咒灵发出刺耳的嘶吼声。

她看向丈夫,回答道:“其实我也没什么特别的想法。”

故事的开始,就是在夏季。
而今年的夏,是这段婚姻的第七年。
从来没有被任何人看好的婚姻竟然也能迎来所谓的“七年之痒”,恐怕也算一个相当低调的意外。而对于这个年纪的古板直男而言,勉强记得纪念日这种事已经是最大的进步了。恰逢出差,额外多打出了两天的时间,结果……22岁的少妇也不知道这两天做什么好。

按照这样的年龄差,她应该撒娇,要求奢侈品当作礼物,或是在最贵的餐厅预定浪漫的烛光晚餐。但是吧……
她偏头,看到自己的丈夫终于受不了掐着的咒灵过于吵闹,发动术式将其祓除。
对啊,但是,如果是这个男人的话……平时也没有限制她刷他的副卡买奢侈品,而烛光晚餐什么的也太违和了,和他的气质完全不符——虽说她也没什么兴趣就是了。
五条家的确挺无聊的,待久了真的能把兴趣爱好给彻底磨没。就像现在这样,纪念日有整整两天的时间,却不知道把钱花在哪里好。

第十一只咒灵。这应该是最后一只了。
结束“散步”,老板娘匆匆来送客,看到五条家主稍有凌乱的衣襟,暧昧地捂着嘴笑。

【TBC】

【接上】

酒店套房的阳台,泡在酒店自称是温泉实际只是温水的露天浴池内,他又问了那个问题:“你还没决定好吗?”
身后的妻子拿着毛巾帮他擦着后背,手指隔着薄薄的毛巾,抚过他皮肤上经年累月留下的疤痕,有些委屈地说:“要不……就算了吧。”
他:“……”
“两个整天很难得,旦那也应该好好休息。”她继续道,“而且啊,和旦那一起无所事事,比精心计划出门更轻松吧。”
他呼出一口气,没有说话。
大概算是一种默许?她把自己的重心稍稍向前,贴了过去。温水的水面在皮肤上起伏有些痒,胸前的肉被挤压出弧形。这个角度,恰好可以亲吻到他肩膀后面最骇人的那个伤疤。
“有个问题想问旦那很久了。这个伤……好多年了?”怎么看,都是贯穿整个肩膀的那种……多看几眼都会有幻痛的重伤。
“是,久到记不太清了。”他低声回答,说了废话。

又或许不是真的记不清,而是其中有他不愿说的事情,她想。趴在他后背上,双手向前探去抱紧,她蹭了蹭那处伤疤,只是简单应了一声。
几十年前的事情。她从未见过的,属于这个男人的青春与意气风发的故事。那是在她还没有出生的时候,他与亡妻的过往。

“如果你还没决定好计划的话,明天午餐就在酒店解决吧。”他突然来了一句极为现实的话,把她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也好啊。那睡到自然醒的话,浪费掉豪华自助早餐,午餐要早些吃。”她很快调整好心情,说了极为幼稚的话语。
被她这莫名的关注点逗笑,他胸腔内发出低笑的震动:“你对‘无所事事’的定义是什么?”
“当然是休息……呀!”
哗啦的水声,一阵天旋地转。待她摸着脸上的水珠,回过神来时,已然被丈夫结结实实抱在怀中。

五条家主虽然在咒术相关的任务上是退居幕后的状态,但在其最活跃的时候,也是极为难得的特级咒术师。在这个年纪仍然保持着咒术师应有的状态。比儿子要壮些的体格,沟壑分明的肌肉上带着岁月的伤疤,因为用力微微隆起。
“你说得对,确实难得有时间。”他道,“造人吧。”
“欸?不是……旦那那个……不急、我是说有两天呢旦那你……也要注意身体啊——呜呜我错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在他怀里蹬了两下小腿,最后捂住自己的胸发出呜咽声,放弃了挣扎。

也的确……是在备孕没错啦。
丈夫五十出头,虽然保持着咒术师的状态、银白的发色并不显老,但毕竟年纪摆在这里。偶尔状态不好时也的确会不太行。她时刻提醒自己要注意措辞,显然今日他心情不错,根本没计较她这话。

事后,他已然熟睡。她捂着自己的小腹,躺在床上发呆,想,这次也许会中标?

五条家的其他人当然不希望她怀孕生子,且不说咒术师的80%由天赋决定,在那些老古董眼中她这个四级咒术师的肚子配不上御三家,光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孩子会是五条悟的兄弟这点就注定了五条家不需要其他的继承人。
是的,那个名字——五条悟。她丈夫与亡妻的独生子,是百年难遇的“六眼”。五条家避免一切能够威胁到六眼的存在,其中当然包括后妈生子争宠。
她嫁进来那年她16岁,五条悟也不过11岁而已。如果说面对11岁的六眼,她还有身为恶毒后妈的潜质,那今年六眼已经17岁了,肉眼可见的咒术界未来的天花板,没人能撼动这位五条家继承人的位置,所以才没了阻力。
也因此,她的丈夫才会捏着她的脸,别扭地强调自己施舍般的语气:“你喜欢孩子的话,那就养一个吧。”

平心而论,她也没有多喜欢小孩子。五条悟、那个冷漠又难搞的小鬼,一直都相当厌恶她,想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那样优秀的生母在去世两年后,她这么个五条家和咒术界妥协后的产物占据了生母原有的位置,被讨厌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或许是五条悟11、12岁时给她留下的心理阴影有点儿大,所以她也从未想过什么姓五条的小孩。但……
抬手,她轻轻抚过身旁丈夫熟睡的脸。如果是和他的孩子的话……好像也不是不可以?莫名的期待在心底萌生。

她梦到了数年前的事情。16岁嫁入御三家的高攀、不受长辈喜爱的二婚妻、天才继子的嘲弄、不怒自威的刻板丈夫……一个人躲在茶室的角落里哭泣,就在快要疯掉的时候,早归的丈夫轻叹着向她讲道理。
对,讲道理,就像一块儿冰凉的石头。那个时候还不够了解他,只会单方面地埋怨。但现在想来,这或许是家主最笨拙的安慰了。他和她的共同话题不多,除了每晚躺在一张床上就是偶尔沟通家务事。他不了解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不知道她们的话题更不知道她们喜欢什么,但无所谓,巧了,她也不了解他这个年纪的男人。然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明明就是近几年的事情,她却回忆不起那些转折点,只记得他不厌其烦地告诉她如何处理五条家复杂的人际关系、把她抱在怀里手把手教她核对账册、西式晚宴上揽着她走进舞池甚至不怕她丢人到不会跳舞……

那年,结束了疲惫的新年聚餐。在年末的最后几个小时,回廊中的夜灯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活动着僵硬的肩膀,顿下脚步,莫名地向她别扭道:“新年快乐。”
她望着丈夫的侧脸,夜晚模糊的灯光下,隐约能够脑补出更加年轻时的轮廓。迟迟没等到她的回应,男人把别开的目光放到她身上,带着一点儿羞赧的责怪,似是要生气。
好不甘啊,那个时候她就有过这种想法了,为什么她没有得到过更加冲动的告白呢?
于是,她直愣愣地开口:“我好像……喜欢上旦那了。”
那个男人愣了一下,随即耳边染上绯色——五条家的肤色太容易被人看出脸红了。
“你!”他的音节卡在这里,不认同她的说法,这回大概是真的生气了,皱眉时脸上的细纹都重了些,却因为耳廓的微红变得有些滑稽。他深深吸气,几秒间终于找回了话语权,端起家主的架子教训她,“你怎能说如此轻浮的话!”

哦是的,他这个年纪的大男子主义者,拒绝着表露一切情感。她又有了令人讨厌的想法,或许这个男人的一生都不会讲“喜欢”和“爱”,哪怕是对着自己的儿子。
然而,即便是成熟老练的家主,有些感情在眼神中也是藏不住的。她想过他年轻时会是什么样子,她打听过他与亡妻的传闻,看着年轻张狂的五条悟,不难想象枕边人的青春,可,又不是属于她的。
巨大的年龄鸿沟,她终将在这幢古旧的深宅中独自守过人生最后的几十年。下一任家主五条悟才不会对自己的继母有什么好脸色,能冷漠地忘记便是万事大吉。这样想来,和丈夫拥有一个亲生孩子,是最好的结果了。

翌日,一觉睡到自然醒。
她这个年纪还能睁眼到中午,但身边早已空了。丈夫已经到了早上会睡不着的年龄。她推开门,看到已经独自吃过早餐的他坐在套房的客厅中,静音看电视。是地方有线频道的午间新闻。
“收拾一下,出去吃午饭吧。”他说。
她却看着电视屏幕睁大了眼睛,磕磕巴巴地指着:“那个,旦那……那好像是……”
本地能有多少新闻?当然屁大点儿事也要报半天。近日都市传说中的废弃大楼,原因不明的爆炸,没人听到任何响动,无人伤亡,正在调查。
怎么看都是放了帐的咒术效果,哦对,那爆炸的痕迹也很像“苍”,尤其是画面一转,说附近的摄像头拍到过可疑的白发男子。
五条悟,哪怕是模糊的还打了马赛克的画面,也能清晰认清上面的人。五条家主怎么也想不到能在地方午间新闻看到自己的儿子,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然后,嗯,怀疑谁、谁就立即到。
五条悟一向不走寻常路,也许是因为高级酒店进套房的楼层要刷房卡,他直接滞空站在二十余层的落地窗外,笑嘻嘻地敲了敲玻璃。这个楼层,外面风很大,吹起了他遗传自父亲的银白色短发。

他的继母身上还是凌乱的睡衣,惊叫一声后,迅速跑回了套房的卧室。五条家主无奈地叹气,起身去打开窗户,然后看着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儿子,从二十余层的高空爬窗而入。
“诶嘿,巧了,你们两个来这里出差?”他抓了抓自己被吹乱的短发,推着墨镜,明知故问。
五条家主指了指电视,上面的午间新闻已经播放到下一条:“你做得有点过了。”
“嘛……辅助监督会善后的。”他耸肩,17岁的咒术高专三年生大大咧咧地坐到沙发上,伸胳膊去拿桌上贴着酒店标签的矿泉水,“听说你们两个也在这里出差,所以就过来看下。”
他微微挑眉,看向自己的儿子,显然不相信他这副说辞。

17岁的男子高中生,一生中最叛逆的阶段,怎么想都不会关心父母到专程过来看望。
同样也是这样幼稚的年纪,哪怕自以为藏得很好,也逃不过亲生父亲的双眼。

五条家主一向以自己拥有六眼的独生子为傲,而诸如御三家这类深宅中的烂到根的乱事也不是没有接触过,但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这二者能结合到一起。
五条悟觊觎年长自己五岁的继母,恶劣又理直气壮。
尽管谁都没有戳破这件事,但暗流涌动间,有些事不言而喻。

人生进入后半载的家主等待儿子一口喝掉半瓶水之后,才缓缓开口:“任务完成了?”
“报告已经先甩给辅助监督了。”
“那就赶快回去。”家主面不改色。
五条悟夸张地掰着手指:“昨天是星期五,今天和明天是周末哦?”

按照咒术高专的制度,虽然进入三年级后以任务实践为主,但周末的休息基本还是能保证的。双休日,两天,恰好也是……
确实巧了,正好也是为了结婚纪念日计划的这两天。

心里明镜,五条悟这个任务恐怕也是凭借一些手段特意拿到的:恰好的时间、恰好的地点。
结婚第七年的纪念日,难得的纯粹休憩,整整两日窝在酒店中的造人计划显然被打断搁置。

她收拾好自己,再次走出卧室,向继子规规矩矩地寒暄:“中午好,悟少爷。请问是任务吗?”
家主冷眼看着自己的儿子笑嘻嘻地看过去,趴在沙发扶手上,刻意用着做作的语气:“对呀刚刚结束了任务。我给家里打电话时,不小心把叔祖父气到住院了,妈妈最好赶快回去处理下……”
过于明显的情绪在五条悟的眼中,隔着墨镜也能落到她的身上。
好在他用力过猛的眼神只会换来她的不适,她咬着下唇,小步走向自己丈夫身后,争取丈夫的意见:“那个,是叔父他……”

五条悟的刻意大概也只有她本人意识不到。
对于她走向自己父亲的行为感到不爽,他嘁了一声,但随即又对她听到自己话语后主动选择相信而感到得意,像是得逞的猫咪,身后摇晃着自己的尾巴,湛蓝的六眼透过镜片向他的父亲炫耀。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继母和父亲准备要送自己一个弟弟或妹妹,但那又如何?他把事情搅和没了的本事还是有的。

【TBC】

【接上】

五条悟当然知道自己的继母和父亲准备要送自己一个弟弟或妹妹,但那又如何?他把事情搅和没了的本事还是有的。

五条家主闭上双眼,在一秒之间短暂回忆了近几年的事,连自己亲生儿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歪成这样都不知道。等到自己发现时,便已经把自己的妻子堵在角落欺负,幼稚、朦胧又猛烈的独属于男性的追求。
“午饭后,一起回去吧。”最终,他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倘若继续过这两日的度假,指不定眼前的儿子还能赖在这里作出什么意外事故。
五条悟发出“好耶”的声音,刚想对继母说句什么,就被父亲怼了回去。
“悟,明天我会给你安排其他任务。”
五条悟:“……”

他瞥了自己儿子一眼,随后令妻子收拾行李随后安排退房。
好在自己的妻子完全get不到来自五条悟的这份过度关注,迟钝到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而是一直将其视作继子对继母的敌意。他也不打算主动点破什么,否则以妻子的脑子,根本就处理不好继子背德的情感,恐怕还会往奇怪的方向妥协。
她太容易妥协了,一如当年毫无反抗地嫁给年长她三十岁的自己。
而现在最好,她会害怕儿子,然后为了避开青春期的恶意,主动躲到自己身后,寸步不离。

回东京的新干线上,她把在车站买的便当和点心拆开摆好,还有罐装啤酒和果汁,分在三人面前。在继子面前,她一向尽职尽责地做好母亲这样的角色。
“悟也17岁了,”沉默中,他主动开启了话题,对妻子道,“你开始准备未婚妻的人选吧。”
“欸?”她惊讶地眨眼,尽管满是困惑,却还是机械性地点头称是。
在她那句“知道了”出口之前,五条悟便强势地发出不满:“哈?你在想什么啊……”

17岁的儿子,对继母的欲望不过是一时的新鲜。他对此并没有什么大张旗鼓的想法。所以他安排自己的妻子亲自为他选择订婚人选,让这件事尽快翻篇。
要么失望于自己的继母,要么赶快与其他女性相恋。
然而……自出生起就打破世界咒力平衡的天才子嗣,确实从来不走正常路。

五条悟扭头,别开眼神轻哼了声,随即又想到什么,手肘撑在车座配套的小桌上,另一只手拿筷子敲击着便当盒,漫不经心道:“那个啊……我前天出发时,在东京站看到佐藤阿姨了。”
她一脸懵逼,但一向懒得去想和自己无关的事,愣了下后,便继续低头拆自己的便当盒。五条家有没有姓佐藤的亲戚?她记忆中好像没见过。但佐藤可是日本第一大姓,太过常见了,有的话也不奇怪。
截然不同的是,五条家主在听到儿子这句模糊的感叹后,全身僵硬了一下,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身旁低头的妻子,随即便恢复了常态,不打算理会儿子的这句话。
五条悟不依不饶起来:“好多年没见她了啊,一眼都没认出来。拎着香奈儿的包,好像是去了横滨的方向,还是那副样子一见我就……”
“悟!”他神色严厉地打断了自己儿子的话语,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
五条悟耸肩,低头打开便当,又拧开果汁的瓶盖。安静了几秒钟后,又一脸无所谓地强行扯回了本应结束的话题:“我还拉着佐藤阿姨说了几句,她说年初的时候……”
意识到言语上的警告对儿子毫无作用,他深深呼吸,再次打断他时叫了妻子的名字:“你去找下车内贩售,买两袋干果。”
她看了眼自己之前买的小鱼干,还是点头说了是,随后起身离开了车厢。

五条悟在她离开车厢后啧啧出声:“怕了?”
“你确实该订婚了,收收心。”他的父亲意有所指道。

那晚,家主枕在妻子的大腿上抱怨这个夏季太热了的时候,听到她的声音从上面传过来:“旦那,悟少爷说的‘佐藤’是……?”
她虽然迟钝,但又不傻。白天的那场对话过于诡异,她不可能在外面驳家主的面子,只得晚上私下询问。
她抚摸着丈夫刚刚洗过还带着潮湿的头发,又立即补充上:“啊,如果不适合我知道的话……”
“不。”他开口,音节却也停留在这里。

不是“不适合她知道”,而是“一直以来没有让她知道”。
家主闭着双眼枕在她柔软的大腿上小憩,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去说这件事。亡妻的样貌早已模糊,可她的声音仍清晰地在耳边徘徊。
她高傲又愤怒,不甘却无奈,抱着年幼的儿子、强忍着泪水,扬着下巴指责“这是任何女人都不能接受的事”。

他没有睁眼去看妻子的脸,但能够感受到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喉咙干涩,或许是上了年纪还带着一点儿苦味,他低声回答:“‘佐藤’是一位女性。”
这大概是废话。
抚摸着他头发的手掌稍稍停了一下,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一向沉着冷静仍感到了多少煎熬感,年轻时与咒灵的战斗中也没有过这样的焦虑。

22岁,扔到社会上是刚刚大学毕业的年纪。脾气会更大吗?还是会暴怒?他甚至想到了该如何去哄生气的她,但这对于他而言太难了,无从下手。
这是男人人生中永远的难题。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不知道该如何去哄自己的妻子。

“这样啊……”她终于开口,却是一声不明所以的轻叹。
被五条悟称为“阿姨”、拎着奢侈品包、丈夫认识的女性……任谁也想得出那个答案。

“我……”
“旦那,”她用手指按住了他有些干燥的薄唇,难得主动开口,“我知道了。”

睁开双眼,看到了妻子的脸。她的发丝从肩头垂下,脸上的神情虽说不是在生气,但也绝不算愉快。多年之前与亡妻的争执还历历在目,这世上的事似乎总是一个没有尽头的轮回,一次又一次地……
他再次闭上双眼,说了与多年前相同的话语:“已经尽量不见面了。”
“悟少爷一直叫‘阿姨’的话,按理说,我才是最后来的那一位咯?”她道。
……嗯?
意料之外的话语,他眉角微跳,感到错愕。
妻子的手指继续理着他的头发,听起来不太开心的语调带着一点儿自嘲:“我就说嘛……隔壁加茂和禅院都有光明正大的侧室,五条家的话……好像我从来都没见过的样子。”
他老实直言:“当年顾及到她的心情……就放到了外面的公寓。”
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来五条家之前也没有接回来吗?”
“没心情。”他道,话音刚落又意识到这句话太感性了,补充了理性的答案,“为了保护六眼。”
“哦。”

又是一段沉默。
他心底叹气,对妻子的态度捉摸不透。这个国家独特的传统文化在咒术界似乎变得更加赤裸不堪,尽管女性咒术师不在少数,可对于家族的传承而言,似乎几百年都没有过进步。

“你……”外人看来城府极深的家主在这种时候却按捺不住,懒得弯弯绕绕,开门见山,“你在生气吗?”
“有那么一点点儿……唔,大概。”
“‘大概’是什么说法?”
妻子理着他头发的手掌轻轻抚上了他的脸,温柔的触感带着她自己也察觉不到的困惑:“旦那,我是最后一位吧?”
“事到如今也没人能在琐事上逼迫我了。”他答。
再度睁眼时,妻子的脸上已经挂上了淡淡的笑容。
“好,”她的红唇微张,“那我就当做今天什么都没有听到好了。”
枕在她的大腿上,他翻身侧躺,手掌轻轻抚上她的小腹,话里有话:“这个年纪哪里还有精力应付其他女人。”
“旦那……!”她脸色涨红,“我哪儿有……”
嘴角勾起弧度,可他这个偷笑没有保持几秒。她的下一句是“旦那感到累的话就休息一段吧”。是指哪方面的休息?到了那个地步吗?
于是,他固执道:“不休息。”

五条家主令她为五条悟物色未婚妻的人选,是认真的。老一辈都喜欢这么想,如果少爷太过出格的话,或许女性能让他收收心。但……
她坐在茶室中,重重叹气。她是真的有些怕五条悟。这位继子自出生起就是站在咒术界中心的天才,那么强大又喜欢搞事,最重要的是……讨厌她这位继母。她打听过很多关于丈夫亡妻的故事,五条悟在童年时应当是憧憬自己那样优秀的母亲的,所以对自己从始至终没有好脸色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做足了心理准备,才令人请五条悟到茶室中找她。17岁,高专三年级,一米九的身高存在感太强了,进入茶室时还得弯腰——障子门太矮。

“真是难得,妈妈竟然主动找我。”他笑嘻嘻地坐到她的身边,身上稍高的体温无不展示着自己的年纪。
“嗯……那个,悟少爷……”她心底默默打着草稿,把准备好女性照片和资料递过去,“虽然旦那让我为悟少爷准备未婚妻的人选,但我也不清楚你喜欢什么类型,所以……你看,我是说,还是要选择本人更喜欢的比较好吧?”
“哈啊?!”他上一秒还开开心心的样子,下一秒脸色就阴沉起来,“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茶室的空气都凝固了。咒术界未来的最强,心情不好的话,压抑的气氛像是有千斤重。
他的继母被自己吓到脸色发白,却仍然拿着手中的资料,倔强:“我、我也觉得悟少爷年龄还太小啦……”
“哪里小了?”他握紧拳头却忍耐着骤然腾起的怒意,漂亮的蓝眸在墨镜后睁大,又不能真的把面前的继母怎样,只得呈口舌之快,“妈妈在比我现在还小的年纪,就已经改姓五条了啊!”
她无语凝噎。
“和妈妈不一样,我对结婚这种事毫无兴趣。”原本被单独叫来的愉悦心情消失殆尽,他起身想要直接离开,却又被她叫住了。
“悟少爷!”她轻声呼唤他的名字。

悟,さとる。
他喜欢这三个音节从她的口中说出来,软糯带着关怀,连读时还能看到她的舌尖。如果不是总带着点儿惧意的话,会更好听。

她道:“我知道悟少爷一直以来都讨厌我……”
什么啊,他哪里有……
“但是,请悟少爷一定放心!我对五条家没有其他想法,我也不会限制悟少爷做任何事,还有……我的孩子未来也绝对不会和悟少爷抢继承权,哪怕有其他人想利用我,我哪怕把自己的孩子送出咒术的世界也不会……影响到悟少爷的!所以……”她急迫地想要解释,最终却变为了语序都有问题的长句。
五条悟只感到好不容易被压下去的火气又涌了上来,却卡在喉咙处把自己噎在原地。
她的眼角泛红,手指不安地掰弄着,语气急切音量却越来越小:“所以……请悟少爷能够容忍我……生下的你的弟弟或妹妹。”

她虽然的确迟钝又笨拙,但她又不傻。
她当然能够感受到来自于继子的恶意,已经逐渐从自己占据了他母亲的位置,发展到了未来是自己家人的至亲。五条悟无疑是反感她与丈夫备孕这件事的,无论是日常的态度,还是不惜周转到破坏二人旅行,都能简单看出来。

六眼过于锐利的目光,即便隔着墨镜的镜片也能火辣辣地灼伤她。
她低着头,心想果然又惹火了自己的继子,这一次会换来怎样的欺负呢?是罚她做一箱喜久福,还是逼她去收拾他的房间,或是索要她过于羞耻的照片……

五条悟笑出声,带着几丝更加可怕的疯意:“你这女人,就这么喜欢和他生孩子啊?”
“就……至少,给自己找一些事情做。”她用着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回答。
“这么闲的话,那还是说我惹事惹得太少了?”
“没……”

她想要拥有他父亲的孩子,甚至不惜以这种姿态来请求自己不要在未来针对她的骨肉。

“我的确讨厌你这副样子。”讨厌她这副从未正视过自己的样子,讨厌她这副与自己父亲恩恩爱爱的样子,他深深呼吸,转身离开了茶室,“但是,我还没恶劣到去针对无辜的小家伙。”

茶室中,系着的风铃,在夏日玲玲当当,惹得人心烦。

【TBC】

【接上】

一个月后,便发生了夏油杰的那件事。
一头扎进任务堆的五条悟搬离了五条本家,在市中租了单人公寓。

一年后,五条家主和继室的孩子降生。继承了五条家最常见的术式,又因为是女孩,在兄长是六眼的大背景下,并不被人看好。
决定留校任职教师的五条悟抽空回到本家,近距离看了自己的妹妹许久,只留下一句“好小好弱”后便又离开。他的继母试图叫他留下吃晚饭,顺便商量关于他订婚的事情,却没有得到回应。
“当上老师的话,也算收心了。”五条家主对自己的妻子道,“这件事暂时搁置吧。”
幼小的婴儿被保姆抱着,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一心扑到了自己的孩子身上,她身上终于有了几分主母的气质。

“恶毒后妈!”五条悟难得出席的家族聚餐过后,他明明滴酒未沾却装得醉醺醺的,一边逗弄怀中年幼的妹妹,一边指责自己的继母,“果然有了自己的孩子后就不会关心继子了吗?”
说是在指责,可看着抱在怀里的小女孩,对她笑得比谁都开心。孩子拽着他的领口又去扯他的墨镜,模模糊糊地叫着“哥哥”。
趁小孩子还什么都不懂的时候,他骗她叫自己“爸爸”,这是谁都不知道的秘密。

五条家主对自己的小女儿相当宽容,与当年对六眼的严苛天壤之别,又或许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作怪,压根就没考虑过让她进入咒术世界继承什么东西。可就是这份宠坏的心态反而起了反作用。
自从懂事开始,小女儿便沉迷于咒术。年纪小,不懂得腐朽的规矩,缠着一切能接触到的人问着自己术式的问题。尤其是和自己拥有相同术式的父亲。

在看到小女儿傻乎乎地摆弄与自己相同的术式时,他从未有过如此确切的感受,如此确切地发现自己早已不再年轻。
五条家主一向自认自己是成功的,正值壮年的成功,咒术界的事务、家族内的琐事、世俗社会的合作、外面的社交、拥有六眼的天才子嗣……一切都井井有条。虽说多少能感到身体上的变化,但强行忽视掉的话就能当作不存在。
直到新的生命诞生在这个家中,他感到了强烈的割裂感。
他回忆起1989年五条悟出生的时候,挚爱的妻子亲吻男婴,怂恿他别扭地抱起孩子。悟——取名为这个字。怀中小小的男婴听到自己的名字时会睁开漂亮的六眼,发出含糊的音节,抬手抓着空气中自己还不能理解的咒力。他兴奋、他自豪,他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陪伴自己的儿子,寄予他最高的期望。在五条悟正式接受咒术的训练之前,他和他的妻子已经手把手地教会了他如何掌控咒力。
然而,这个女孩却不同。他感到自己不再兴奋、不再展望未来,只剩下作为父亲的喜悦,坐在这里静静看着妻子和她挑选振袖和服的颜色。年龄差正常的母女,而不是走在街上,会被误认为是孩子爷爷的他。

随后他便意识到了更多被自己刻意忽略掉的事:照镜子时,头发中失去光泽的半透明白发和脸上的细纹;变得越来越浅的睡眠,因为枕边人翻身而失眠至清晨;哪怕恢复了年轻时的锻炼,也能感到身上的肌肉不再如从前结实……
而妻子却刚刚走向轻熟的绽放。在她走向自己三十岁的路上,终于能撑起这个家的时候,偶尔的恍惚间,他会看到自己亡妻的影子。那模糊的影子总是在下一瞬消散,她们是截然相反的人。或许他也展现了截然不同的自己。

从与她相遇开始,二人的时间便是倒计时。
他会先她一步而去,不可避免的数十年的距离,留下她一人在这深宅中。

明明没有任何人要求却沉迷咒术的女儿,倾慕自己同父异母的兄长,也不算奇怪。妻子对女儿见到五条悟就缠着一事表露出担忧,生怕自己的孩子惹怒这个家未来的主人。他看着自己儿子带着妹妹在外面作天作地,劝妻子放心,至少五条悟没有为难她们母女的意思。尽管她不太相信就是了。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家主位置过早的继承、分家远亲的特级咒术师、两面宿傩手指事件、诅咒师与羂索的千年阴谋……
但这大多都与她无关。她在五条家的最深处处理着琐碎的家务事与照顾女儿的生活。五条悟虽然表面拿走了家主的位置,但他无暇处理的更多事情依旧甩给了自己的父亲。与以往相比轻松了不少的男人给自己的小女儿填写了入学东京咒术高专的申请书。

女儿说:“我想成为像哥哥那样厉害的咒术师!”
妻子仍然没有放弃劝说她去过一个普通人的生活,但他却意外地支持小女儿的梦想。在妻子的困惑中,他感叹:“悟会保护好自己的妹妹的。”

五条悟虽然年轻时叛逆过头,年纪渐长也没好多少,但,没人敢否认,他是个好老师。
他把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培养成了优秀的一级咒术师,狠狠打了那些看不起他妹妹的人的脸。然后,就在自己妹妹和自己学生宣布在一起的时候,他仍然单身并且每年都在逃避继母给自己安排的相亲。
嗯,联想到那个性格,如果真的和谁谈起恋爱反而会更奇怪吧——来自他同父异母亲妹妹的吐槽。

其中的缘由,五条家的上任家主心里再清楚不过。因此,本应为五条悟的婚事着急的他反而是最放任的那一位。他原以为儿子年少时的想法不过是青春期的冲动,却不曾想过……他不愧是自己的儿子,在执拗这一点上更甚。
当脸上出现老年斑的时候,上一任五条家主的脾气开始变得古怪,拒绝与妻子共同出席活动,把更多的社交压力甩手给真正作为“家主”的儿子甚至还在读书的女儿。时间的流逝,岁月的脉络,人类的不可抗力。妻子步入中年,眼角也有了一点儿细纹,却一直娴静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包容他这回想起来在个人感情上一塌糊涂的家伙。他开始想那些自己宁愿真的去死也不愿想的事,他走之后,她要怎么办呢?深宅中压抑的气氛,儿子至今仍未消散的背德情感,小女儿还不足担当重任……

每晚,身上陈年的旧伤泛起疼痛。她轻柔的按摩中,他带着古怪的倦意,试探性地告诉她,在自己尚且活着的时候,有权力放她自由。
一生经历过无数次生死攸关的战斗,他却在年迈的时候感到了孩童般的恐惧,他开始害怕那个答案。
“哈,自由?”她手下按摩的力气报复性地加重,反问他,“旦那不要我了吗?我又能去哪里呢?”
怎么会不要……问题的表面是她的何去何从,而问题的本质则是自己的儿子是否会……罢了,他愿在人生的最后任性一把,身后事又与自己何干呢?
她轻柔地抱着自己,似是比他更早就看到了这样的未来,低声道:“我会在五条家走完自己的一生,旦那不用担心我,我只求日后还有资格每年去五条家的陵园……”
而且,他们还有一个女儿。

他终是没能等到自己小女儿的订婚仪式,便撒手人寰。
五条家上任家主的葬礼,排场在咒术界也算数一数二。

未亡人身着纯黑的和服,神色平静,被人暗地里指指点点,这就是当年16岁高攀进五条家的那位,果然无情无义的拜金女。
五条悟依旧是平常那套深色的衣服,迟到了数小时,在葬礼的最后才赶了回来。五条家的咒术师们主动担任了通夜式诵经的任务。安排妹妹早些休息后,偌大的灵堂中只剩下二人。未亡人和她的继子。

五条悟保持着和她数米的距离,坐下。烛光跳跃,棺材已经合上。大段的沉默,谁都没有说话。隔着眼罩,他可以直视自己的继母而不被发现。她胖了些,虽然没有哭泣,但全身散发着丧夫的悲伤。已经好久没有单独和她共处一室了——如果不算棺材里的那具尸体的话。
过了好久,或许有好几个小时,守夜的深夜中,她主动打破了沉默:“悟少爷……虽然不知道您要如何处置我,但……请不要把我赶出五条家可以吗?我不会惹事,现在手上的财权也交给您,只希望您能允许我……每年,去看看他。”
又是这样,她总是这样。五条悟眼罩后的双眼眯起,若不是自己也因为父亲去世而有那么点儿低落,恐怕已经到了这个年龄还是会有脾气。
“你已经被冠上五条这个姓氏了,一辈子也出不去的。”他扯了扯嘴角,用着她最喜欢的那套烂橘子理论怼了回去。当然,他也不会让她真的走出五条家的大门。他的继母,就应该,永远地在那个自己转身就能看到的地方,等待他回去。

五条悟在父亲的葬礼后,搬回了本家——话是这么说,可他忙得也无法天天回去住。
五条家的财权仍然在他继母的手中,他甚至还把另外一些零零碎碎的权力也交给了她。毕竟在这个家中,如果手里不握着点儿什么,未亡人太容易被欺负了。他的父亲已经不在,自己又很少回去,现在能够庇护她的只有她自己。
他的妹妹在毕业后正式与自己的学生订婚,血压高了那么几秒的五条老师久违地把出师多年的学生拉过来揍了一顿。他的继母小心翼翼地把他叫过来问他打算什么时候结婚。按照腐朽到骨头里的规矩,应当他这个长兄结婚后,妹妹才能正式走入婚姻的殿堂。

头顶的风铃声吵得他心烦,他伸着腿坐在茶室中,用着轻浮又做作的语调,把自己年少时的猖狂与叛逆展现到了自己的中年。他对她说:“妈妈,我不觉得自己会再喜欢上谁。”
她依旧不懂。大概是她丈夫的去世让她一个人在深宅中过于无聊,女儿的成长又让她少了陪伴感,她开始频繁骚扰忙得昏天暗地的五条悟,关注于自己继子的婚姻大事。

五条悟坐在咒术高专的办公室中无奈地怪叫,身旁不知情的学生吐槽他或许真的该考虑结婚……哦至少是谈个恋爱。
“不不,”他伸出手指,瘫在椅子上,感慨,“她只是太无聊了而已。”

为了避免自己的继母真的太无聊,他偶尔也会答应那么一两次她为自己安排的相亲——当然,后果都非常惨烈就是了。
没有等待什么烂橘子味儿的规矩,他以五条家主的身份,主持了自己妹妹的婚礼。翌日便听家仆向他汇报,夫人一早便去了陵园,向他的父亲述说他们女儿结婚的喜事。是啊,转眼间,那家伙也去世了那么久。

经年累月,习惯了在不远处默默观望寂寞的继母,他早已失去了对背德禁忌的冲动,却无法释怀冲动背后的东西。只会在闲暇的时候,回到本家,在只有风铃声的茶室内,陪自己的继母喝一杯他并不喜欢的苦茶。

【番外26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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