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漩涡之中
偷听自然是不对的。但我也没想到会撞上这种情况。我有些无措地望向面前的花京院，他倒是一副轻松的样子，做噤声样的食指从双唇上放下，带着我侧耳倾听。
在修剪成高墙的灌木的另一侧，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少爷，○○小姐身为贵族有意和乔斯达家交往是相当难得的，您这样让庄主也很难办啊……”管家滔滔不绝的声音带着记忆中应有的说教。而能被他称为“少爷”的只有一人。
兄长他……
我知道管家口中的那位小姐，乔斯达庄园的聚会她曾来参加过。如果说父亲安排她与兄长私下会面的话，那只能说明一点——仔细想来，也的确到了年龄——我的兄长的婚事，被提上了议程。
胸口有些闷闷的，面前绿油油的灌木枝叶带着清香，涌入鼻腔却有些酸。
我不明白自己在胡乱自作多情些什么，我早就知道，乔斯达庄园迟早会迎来它真正的女主人，如同贺莉夫人一样“正统”的女主人。
灌木另一侧的管家还在喋喋不休，承太郎像是忍耐到极限，语气不悦道：“你怎么比她还吵？！”
似乎是真的生气了，音量也大了几分。
管家轻叹一声，没再说话，辞去——我想大概率是去找父亲了。
内庭的花园恢复了午后应有的平静。
“……大小姐？”耳边的声音唤回我飘离而去的思绪。
我后退一步，站直，才意识到花京院一直站在我的身边。我的大脑有些懵，几秒钟之内竟然忘记了自己为何会来这里，只剩下刚刚从简短对话中获取到的信息：兄长准备订婚了。
“花京院，我……”我想干什么来着？花……对、绣球花的事，但……
“大小姐是遇到什么伤心事了吗？”他眯起温柔的紫眸，关心道，“大小姐现在的表情……就好像要流泪一般。”
……欸？我？
我双手捂住自己的脸颊，不理解自己为何会表现出如此。一边在心底唾弃自己这藏不住事情的性格，一边悄悄抬眼在他清澈的双眼中看到了自己的样子。
“我……”
我能说什么？因为兄长可能要订婚而感到悲伤？这不该是妹妹该说的话，更不能从我的口中说出来。
多么可笑啊……我自嘲，被憎恨着的我，竟然爱慕上了他。
这一切如果被人察觉，一定是比当年还要可怕的乔斯达庄园的丑闻。
“我担心母亲的病，花京院。”最终，我也只得找了这么个蹩脚的借口，“出来散步。”
他的眼中闪过我看不懂的异样，随即露出安慰的笑容，不知从哪儿变出了一支盛开的红色花朵：“只是夏季的热症，这种小病夫人很快就能痊愈，大小姐不必担心。”
他手中的这支火红色的花朵无比鲜艳，以我贫乏的知识根本叫不出它的确切名字，只是觉得眼熟——乔斯达庄园太大了，我或许曾经在某处见过这种花。想来也是他修剪花草时折下的。
看吧，哪怕这么好看，如果是多余的花朵，照样会被毫不留情的剪下。
我垂目，在他温柔的安慰下，抬手接过这支红色的鲜花。
我看不到他的脸，却总感觉他落在我身上的目光有些炽热，我猜这也是我自作多情的错觉，接近晚餐时间的阳光过于强烈到了，强烈到有了这种灼热感。
“你在这儿做什么？”
一声严厉的质问从身后传来，这声音我再熟悉不过。手下一抖差点儿把手中的这支花掉到地面上。
转身，就见承太郎已经绕过了身边这堵灌木墙，发现了这里的我们。他从不远处大步流星地袭来，仿佛带着凌冽的风。
我的兄长看起来并不高兴，显然还沉浸在刚刚和管家的争执中。可我却不能让他发现我偷听了他和管家的后半段对话。一时间，不知如何解释，恨不得立即消失在原地。
可又想到他下午与贵族小姐会面的事，胸口愈发不适，感到了那么几丝徒然无用的委屈。
最终也只得沉默地看着他走了过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怎么，”他嘲讽出声，“莫不是这里有让你也和花匠私通的诅咒？”
啊……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说出来的会是这种话。睁大眼睛看向面前的兄长，我凭借本能连忙反驳：“哥哥，我不是……”
“少爷，”身后的花京院打断了我的话，他从容不迫，声音也不卑不亢，道，“大小姐听说您回来了，特意来迎接您。”
……？？？
花京院这话一出口，连我都惊了。一方面是不知道他为何张嘴就说瞎话，另一方面，承太郎在听到他的话后，身上高昂的火气明显就骤降到消失不见。
在我的错愕中，花京院继续睁眼说瞎话道：“我帮大小姐折了一枝花，她说要送给您。”
我：？？？
他，这……不是、我其实……
我转身看他，花京院眼底有些显而易见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狡黠与嘲弄，却在察觉到我的视线后，下一瞬又恢复了诚恳的样子。我心脏猛然跳动起来，或许他已经知道了些什么，可承太郎……我又转头望回我的兄长，聪明如他却并没有发现花京院刚刚那一秒的异样，以至于我怀疑是自己多心看错了。
“真是够了……”他对我低声道，“扔了你手里的罂粟，跟我上楼。”
似乎是花京院帮我躲过一劫，我连忙称是，把手中这支花还给花京院，跟上了兄长的脚步。
“少爷，虽然但是……这花是虞美人。”花京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
承太郎的脚步顿了一下，压了压帽檐：“这里没有你的事。”
“是，少爷。”他的一切让人抓不到把柄，纵然是承太郎也毫无办法。
然而……
我心底的不安却扩散开来，如果说花京院知道了我和兄长的事情的话……我想要开口和走在前面的人商量，却生怕说得太仔细会暴露自己偷听的事情，最终也只得咽了咽唾液，安静如鸡。
进入建筑，承太郎回他的房间前，最后警告我：“离那个花匠远一点。”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望着旧杯子中的绣球花，从那紫色中感到了几分莫名的妖冶。
晚餐前，我去看望了卧床休息的母亲。她脸色苍白，也感慨自己年纪大了，不过的夏季普通的热症，反应竟如此剧烈。
“这些年跟随贞夫，过得太养尊处优了。”她说，“以前在纺织厂的时候，哪怕生病也要上工……”
像是陷入了过去的回忆，我在她病态的脸上看到了充满幸福的笑容。
母亲她……是真的幸福吧，我想。
母亲房中华丽的花瓶，有着几朵火红的虞美人。花京院刚刚递给我的，可能就是母亲的女仆挑剩下的吧。
今日沉默的晚餐只有三人。
父亲坐在主位上，承太郎坐在我的对面。
似乎从承太郎一进门开始，父亲就有意要对他说些什么。目光的针对连我都感受到了。我不由得想起下午在花园中和花京院偷听到的事情，只得低头吃自己的，仿佛要和脑袋埋进盘子里。
主菜过后，父亲终于发话：“承太郎，你也到了该订婚的年纪了。”
果然……
我握着刀叉的双手一顿，然后继续低头吃着自己的东西。
父亲没给承太郎先发制人的机会，紧接着直接开门见山道：“听说你今天离席而去……”
“我对她不感兴趣。”承太郎直接打断了父亲的话，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一丝回旋的余地。
父亲轻叹一声，放下了刀叉。比起对我，他对承太郎总有着身为父亲应有的宽容：“那么，你喜欢谁？哪怕是伦敦的小姐，我也想办法帮你安排。”
兄长他……喜欢谁呢？
我没有想到父亲会如此直球地问出这样的问题，但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对此也有着兴趣。兄长喜欢的女性会是谁、或者说，是什么类型呢？
我偷偷抬眼，却发现对面的他也在看我。吓得我立即又垂下了头。
父亲见他油盐不进，又退了一步，道：“你的婚事定下后，也好安排你妹妹的。”
突然被cue，我猛地抬头望向父亲。他前一秒还在说兄长的婚事，为何下一秒又把我拉出来？
虽然但是……按照辈分，兄长之后是我，没问题就是了。
承太郎那双青色的眼睛，再次把目光落在我身上。但也只停留了几秒，他开口道：“我还不急。”
“你妹妹等不了几年。”
承太郎没有回话，窒息的沉默持续了数秒，随后，只听到他道：“我吃饱了。”
便离开了餐厅。
只留下我和父亲，以及还未上桌的甜品。
父亲抬手揉了揉太阳穴，问我：“你呢？”
他鲜少主动与我说话，再次被点名的我感到有些慌张。好在我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一切父亲决定就好。”
他满意地点点头，闭着眼睛，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这个夏季，注定无法平静。
【TBC】